新的一年，重新认识植物，从蘑菇、苔藓、蕨类开始。

传统上来说，藻类、苔藓、蕨类等等，都被称为“低等植物”，与裸子植物被子植物构成的“高等植物”相对。也许从细胞结构上来说，它们确实相对简单，但它们同样拥有着丰富的品种，以及植株较大的植物所不具备的种种特殊技能。拥有苔类专家和美洲原住民双重身份的罗宾?基默尔，通过一本小书，将平日默默无闻的微观世界，介绍给每个愿意驻足的人。书名为GatheringMoss,台版译名为「三千分之一的森林:微观苔藓,找回我们曾与自然共享的语言」。全书通过15篇散文，以蒙太奇式的手法，穿插讲述了作者自身的经历以及苔藓的诸多特性。

作为从海洋进化出的第一批陆地植物，苔藓仍旧保留了许多源自海洋的印记：苔藓的有性繁殖必须要在有水的情况下完成，精子只能以水为媒介游向卵子，才能孕育出受精的孢子。在自然环境中，这一过程通常只有在下雨天才能完成。而生长在干旱环境中的苔藓，则大多只能进行无性繁殖。受精成熟的孢子，必须要找到远离母体的合适环境才能生存下来；除了利用风媒或水媒来传播孢子以外，聪明的苔藓甚至可以借助自身蒸发的水分来创造出像古代投石机一样的压力，将孢子射向远方（文末有彩蛋哦~）。在书中，作者还提到了一次野外科考，贪吃的花栗鼠总是来营地讨要花生酱，而她发现某种苔藓居然还能借助花栗鼠的踩踏来传播孢子。苔藓有着惊人的生存能力，能够在完全脱水的状况下进入休眠状态长达数月，而只要一滴水就可以复苏，与水熊类似。

只有几毫米高的苔藓，创造出一个几毫米高的微型森林生态系统。许多昆虫的卵都是在苔藓中孵化成幼虫，然后进食苔藓的落叶，并在“苔藓林”中找寻庇护所。作为生态金字塔的底层，苔藓和这些微型动物，为更多动植物提供了食物和养料。许多树木的种子，若是直接落在坚硬的泥土上，可能很快就会脱水；但若是降落在苔藓地毯上，有湿润柔软的苔藓给予缓冲和保湿，种子可以保存数月甚至数年，直到时机成熟长成参天大树。而与由树木所构成的森林相仿，这微小的森林生态也十分脆弱。如果森林中的树木被成片砍伐后又补种上新的树木，一看似乎恢复了生机。但失去的苔藓因为传播的距离有限，一年可能只能扩张几厘米，光秃秃的林下地表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被苔藓和落叶重新覆盖。

身为原住民的作者，在书中也向我们讲述了部落生活与植物间的密切关系。在部落传统中，每种植物都有其独特的身份：琼花枝可以帮助生产，杨树芽可以制成药膏，黑樱桃糖浆则可以治疗咳嗽。在原住民眼中，植物会在恰好的时机出现在恰当的地点：在春寒料峭时，溪水刚刚融化，孩子们就会迫不及待地下水嬉戏，直到浑身湿透发冷才会回家，而款冬花（Coltsfoot）恰在此时在溪水边开放，制成茶可以润肺止咳；苔藓则刚好出现在母亲给婴儿洗澡的溪水边，因其吸水能力超群，原住民们会用它来做尿布、卫生巾的填充——苔藓能够吸收自己重量二十到四十倍的水，远超帮宝适。此外，从水里捞起的三文鱼，长在水边的百合块根，都是在苔藓的包裹下清洗、烹饪。

植物学可以解释植物的习性和形态，解释为何某种土壤和环境适宜某种植物的生长，却无法回答为什么它们会恰好出现在某时某地。原住民认为这是造物者给每个物种的特殊身份与职责，让人类和其他草木鱼虫能够互惠共生。苔藓虽然在关于原住民的研究中鲜有记载，但却与当地女性的生活紧密相连，这种巧合中所蕴含的某种必然，正是科学还无法解释的传统智慧。在原住民的眼中，人类的职责在于尊重和维护与自然共生的平衡，让万物能各司其职地延续下去。而远离丛林和祖先的我们，是否早已忘记了这份尊重与感激？

在书的最后，作者提到了苔藓的商业采摘。成片成片的苔藓，被从深林中最年长的树身上剥下，晒成干，再编织成毯子，成卷出售。那些品相好的，冠以“俄勒冈森林苔藓”之名，出现在世界各地：机场的垂直绿墙，室内盆栽的覆土上，乃至于动物笼舍的垫料，给人类的生活带去一抹绿意。在森林里，这些苔藓曾与小树苗一同长大，而当小树长成参天大树后，被扒去苔藓的树皮过于光滑，不再利于新的苔藓生长，可能好几个世纪都将仍旧光着身子，无法恢复从前的绿衣。读到此处，作为景观设计师的我，感到深深无奈。我也曾去过施工现场监工，看到园丁将成箱的苔藓铺在树蕨底下，仅为了盖住白色隔热海绵。作为种植辅料，苔藓似乎已经成为了室内植栽标准流程中的一环。究其原因，或许因为苔藓毫无抵抗能力，使得这一过程显得无比容易而廉价；或许因为人类早已忘记了祖先对于自然的那份敬畏与感恩；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人类的短视，还没能看到对于自然的这种恣意攫取将会给子孙后代带来怎样的后果。

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从这盲目自大的狂热中猛然惊醒，重新发现远古祖先朴素的生活智慧。希望那一天，不是人类终不得不咽下自己所种苦果的日子。

RobinWallKimmerer

OregonStateUniversityPress，

ISBN:3

Sphagnum苔藓释放孢子的过程（拍摄速度帧每秒，0.ms曝光，视频播放为15帧每秒）孢子在圆柱状的子房中聚集，以漩涡状喷发。

Whitaker,D.L.,andJ.Edwards.“SphagnumMossDISPERSESSporeswithVortexRings.”Science,vol.,no.,,pp.–.,doi:10./science..Accessed6M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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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信息：

GatheringMoss,RobinWallKimmerer,OregonStateUniversityPress,

题图：?PaulCézanne

Interiorofafo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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